|
在上海有这样一对老夫妻,相亲相爱了一辈子,如今都已经上了九十高龄。九十多年来,他们历尽风雨,晚年的生活归于平淡,但老俩口有一种特殊的方式纪录他们的爱情,那就是几十年如一日,每天到同一家饭店、坐在同一个位子上吃晚饭。
李九皋老先生今年90整,妻子陈素仁大他5岁。每天下午五点,李老先生总会拉着妻子的手,准时踏出家门,他们的目的地每天不变,就是位于雁荡路、南昌路口的“洁而精川菜馆”。
与此同时,饭店第二根圆柱边的桌上早已经摆放好两套餐具,还有一份《新民晚报》。
(洁而精川菜馆经理刘承庆:[他们没有来,这个桌子是不给人家坐的?]一般不坐,只给他们坐。他们吃完以后走了,然后才轮到别的客人才能坐。)
(洁而精川菜馆大堂经理童华君:有事的话会打电话来请假,比如有事情推迟了,也会打电话来告诉我们一下。)
(红枣莲心、糟毛豆,先来两个再说。)
(李九皋:我们到这儿来消费也不大的,消费不大的。每天一个人一个菜,吃了一个菜也差不多了,坐了一个多小时也就回去了。是这样子的情况,所以我们每天来。今天是第1549次。)
李老先生所指的第1549次,是从1998年12月23日开始算起的。因为那天起,老两口突然心血来潮,开始保留帐单。而事实上,每天到同一家饭店,坐在同一个位子上享受黄昏的一个多小时,老夫妻从50年代就开始了,掐指算来已经快半个世纪。
翻翻帐单可以发现,老两口每天都吃得非常简单,一般也就花十几二十元钱,一人点一个爱吃的菜。
(陈素仁:到后来熟了,熟得不得了,不要叫什么菜,他们都知道,很方便。有钱就付钱,没钱的时候,明天付后天付都没关系的。)
(你吃,你吃了以后我再吃,不够再买两个馒头,你也吃点,我枣子不吃,莲心给我吃好了,你吃一个试试,很甜,哎呀你总是这个样子,你尝尝味道呀,有什么好尝的。)
老两口的故事还得从70年前说起。
30年代的上海五洋杂处,外国公司、外国学校司空见惯。当时才20出头的李九皋正在英国人开办的"华童公学"念书,英文相当出色。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得知加拿大开设在上海的华侨广播电台在招主持人,于是去应聘。
(李九皋:有十二、三个人去考试,给我们话筒来听声音,英语的发音准确不准确,流利不流利,考完就走了。过了四天写信过来请我去。[录取了几个人呢?]就我一个人。)
就这样,李九皋半工半读,开始了他的第一份工作。每天一下课,他就赶到电台,在自己的节目里播放一些好听的英文歌,久而久之,还有了自己的追星族。
(李九皋的儿子李志国:我爸爸在当播音员的时候,实际上有不少的女孩子追他,这个我知道的。有的人是想办法和他去沟通,比如说写信、打电话。还有的甚至送了一些自己亲手做的工艺品,放在电台里面,交给某人。)
李九皋安静地做着自己的广播工作,心无旁骛,直到1936年,一个女人的出现打破了他的平静,那就是现在的妻子陈素仁。
陈素仁的家境在当时算很不错的,由于排行老四,大家都喜欢叫她四小姐。陈四小姐也是华侨广播电台的忠实听众,特别对于李老先生主持的那档节目,每天必听。
(李九皋:她每天都要听这台节目,她不知道这个广播员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她不知道。有一天她在理发店做头发,她讲起。(朋友说)这是我同学,然后(把她)带来,大家就认识了。)
陈四小姐跟着朋友来到电台,见到了这个早已不陌生的播音先生,而李九皋也立刻被她绰约的风姿深深吸引,两人一见倾心,很快开始了约会,其中最特别的一项,就是陪四小姐学开飞机。
(李九皋:[学开飞机的地方在哪里?]龙华,[您去过吗?]龙华飞机场。我去,我也去,跟她去的。一早,很早,一早就走的。)
陈素仁的举止很西洋化,并且天生喜好新鲜事物。1936年,上海中国飞行社成立,这个民间航空组织当时用六人座的教练机教学员飞行,追求时尚的四小姐欣然报名,成为飞行社的第一批女飞行员。
(陈素仁:那时候女人上飞机坐都不敢坐,别说开飞机了,没有的,就只有我一个人,所以人家都觉得奇怪,其实一点也不奇怪,胆子大一点就上去了。[您骄傲吗?]这有什么可以骄傲的,我不是骄傲,我觉得我非常运气。我会骑自行车,会开汽车,开飞机就容易得一塌糊涂。)
经过四个月的学习,陈素仁顺利地从飞行社毕业,在其他学员都应征参加了中国空军的时候,胆大外向的陈素仁却回到闺中当起了李九皋的贤内助,1937年,他们结婚了。婚后不久,国内时局开始紧张,加拿大电台也撤出了上海,李九皋不得不转行,开始做进出口贸易,舞厅成了洽谈生意的好地方。而每逢周末,跳舞成了他和妻子特别的约会。
(李九皋:一个礼拜跳一次,每个礼拜天。[跳多长时间?]两个小时吧,总归,晚上吃一顿饭,中午或者吃点点心,跳一次舞,回家了。[就两个人?]就两个人。)
1952年,在《最后的华尔兹》悠扬的旋律中,夫妻俩告别了舞场,但李九皋说,太太素仁是他终生的舞伴,再也分不开了。从那年起,他们开始每晚都到对面的老字号“洁而精川菜馆”吃晚饭,当时只有四十出头。
(李九皋:“洁而精”以前在那里,兴安路沿马路,家庭饭店,四川人开的,那个时候是道地的四川菜。)
可是正当李九皋和陈素仁打算开始有滋有味品尝爱情时,新的变故来临了。
50年代,全国开始公私合营,李九皋的外贸公司也没保住。因为英文特别好,李九皋被分配到北京外贸学院当英语教师,这也意味着他将和妻儿分居两地。
(李九皋:北京前后住了,加上文化大革命(一共)20年,2416我们总是一个礼拜一封信,一个礼拜一封信,总是这样的,不断的。)
那些年里,李老先生一拿到工资就往邮局跑,把大部分的钱都寄回家,自己只留一点点。这样过了20年,文革结束,李老先生也退休了,终于能回到上海和家人团圆了。
(李九皋:学校再留我带两个学期,带八个青年教师,我说谢谢你们我不带了,我要回去了。)
回上海后,李九皋受聘于上海外贸学院担任英语教师,此时母亲和大儿子已相继过世,小儿子李志国也已经成家立业。李九皋和妻子陈素仁这时不约而同想起了家对面的这家老饭店,想起了那个老位子。于是年轻时的爱情滋味在中断了20年后,又让这对患难夫妻重新慢慢品味。
两位老人最喜欢吃的菜除了糟毛豆、红枣莲心外,还有酱爆茄子、茄汁鱼片。这几十年来,厨师换了好几任,但二老的招牌菜一直没换过,他俩还常拿这个开玩笑。
(李九皋:吃的人没有死,做菜的人死了,那就没吃了。)
如今的经理刘承庆也已经是两位老人见过的第三任了,他还记得当初见到二老惊讶的感觉。
(经理刘承庆:从03年开始就认识他们了。那时候感觉他们一对老夫妻这么大年龄,每次来都搀携着感到挺好奇。从好奇转化为对他们有感情/然后他们夫妻之间真挚的感情也令我挺感动。)
其实去年3月,我们的记者就曾经到这家饭店采访过老两口。
(陈:鱼吃得比较多,肉不大吃,尤其是肥肉不大吃,女的嘛,女孩子怕胖,不大吃。)
这次当老两口看到电视上的自己时,笑得象个孩子。然而一年之隔,95岁的陈老太有些健忘了,90岁的李老先生也因为生了一场病而耳朵有点背。岁月毕竟在老人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皱褶,可是老人之间的爱情却还象当年一样清新。
(小的时候吃的东西,现在老想,[什么东西?],年纪大了老想。[比如说什么东西?]没有了现在,吃生活。[阿姨凶吗?]这个人啊,比西太后还要凶,拿我和太后比啊。)
(刘承庆:李家阿婆总是有点,上海人说得作(撒娇)。[作?]作,说她是作女啊,她是“作”家。一个是绅士,一个是“作”家。有时候难免也要打架的,磕磕碰碰的事。我们都给他们作里委调解主任,经常的事。)
(李志国:他们的吵架是游戏,但是生活当中没有游戏也不行。[就是很经常?]是的。[那这样一般都是您爸爸妥协?]我爸爸妥协,对的。)
由于不愿意靠儿子来养老,所以90岁的李老先生现在还在一家公司担任高级顾问,每周一工作半天。丈夫不在家,陈老太太常常会打开收音机听,或者哼一些年轻时候的歌曲。
(李九皋:我照顾她比较多。因为她有糖尿病,而且脑子(不清楚)她自己不知道自己有糖尿病。所以(她)吃的东西都是我控制着。)
(李志国:除了工作之外,所有的精力,他照顾老太太的比照顾自己更多,而且并不是一年半年,而是几十年如一日。)
(李九皋:70年了两个人身体都还蛮好不太有的,你看她95岁像吗?[不像。]不像95岁。[一点也看不出。]力气比我大比你大比谁都大。)
(李志国:我想“相依为命”四个字是最能贴切地表达他们的。)
(刘承庆:他们很平淡但是非常真诚,相互之间挺尊重、爱惜、照顾,越是到年纪越大,他们就越是相互体谅、照顾。)
人生如盛宴,爱在品味中。这有滋有味的爱情不知是否也让您有些许回味。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