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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小说连载 孤筏重洋 [挪威]海雅达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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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7-6 05:06:5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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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康提基”的航海日记上写道:

—八点十五分。我们在慢慢接近陆地。我们现在已能用肉眼看见右舷那边岛上的一棵棵椰树。

—八点四十五分。风转向,转得对我们更不利了,我们已没有避开的希望。筏上没有人神经紧张,但是甲板上正忙于种种准备工作。我们前面的礁脉上有什么东西搁着,看去像是一条破船,但也可能只是一堆漂集起来的木头。

—九点四十五分。风吹送我们,直奔我们看见的在礁脉后面的倒数第二个岛。我们现在能够清楚地看到整个礁脉。它的构造像一堵有红白斑点的墙,刚刚露出在群岛前面的水上,像是一条带子。沿着礁脉,到处是白浪滔天。班德正在摆开一顿丰美的热餐,这是在伟大行动之前的最后一餐!

—搁在礁脉上的是一艘破船。我们现在已经近得能一直望到礁脉后面发亮的礁湖了,望到在礁湖那一边的许多岛的轮廓。

在写这几个字的时候,浪潮沉重的冲击声又来得近了。这声音是从整条礁脉上传来的,响彻云霄,有如急骤的鼓点。这是“康提基”动人的最后一幕的先声。

—九点五十分。现在离得很近了。沿礁脉漂着,距离只有约一百码。陶斯坦在和拉洛东格岛上的人说话。一切准备停当。现在一定要把航海日记收藏好。全体精神饱满。看来情况不妙,但是我们能闯过去!

几分钟之后,赶紧把锚抛下水,钩住了底。这样,“康提基”便转过身来,筏尾向里,对着巨浪。锚拉住了几分钟,这几分钟对我们很有价值,陶斯坦正坐着发疯似地按键子。他现在已经叫通了拉洛东格。巨浪在半空中响如雷鸣,怒涛起伏。大家都在甲板上忙着。这时陶斯坦已把电报发出了。他说我们正向拉洛亚礁脉漂去。他要求拉洛东格用同一波长,每小时收听一次。如果我们过了三十六小时还没有音讯,拉洛东格一定要通知华盛顿的挪威大使馆。陶斯坦的最后几个字是:

“好了。只剩五十码了。我们要闯了,再见。”

命令又在大声传达:“紧紧抓住,不管货物,紧紧抓住!”

大家都已准备好,站着,每人都紧紧抓住自以为最可靠的绳子。

没有人站在筏尾,因为那是受礁脉震荡最厉害的地方。也没有人站在两根从桅顶连到筏尾的结实的帆索附近,因为如果桅杆倒下来,帆索就会被甩出木筏,吊在礁脉上。

当我们了解到浪涛已经控制了我们的时候,就把锚索割断了。接着,我们被冲走了。一个大浪从我们底下直升起来,我们觉得“康提基”被举入空中。伟大的时刻到了。我们正在波面上飞速前进。我们那歪斜的木筏在我们脚下发抖,咯吱地呻吟着。这种紧张使人热血沸腾。我记得,当时我想不到别的主意,曾挥臂拼命大叫“乌拉!”这一叫使人轻松些,而且无论如何不会有坏处。其余的人一定以为我发疯了,但是他们都热情地笑着。浪涛从后面冲来,我们跟着前进。这是“康提基”的水的洗礼。百无禁忌,百事如意!

但是,我们的兴头不久被泼了冷水。一个大浪从我们的筏尾高高地涌起来,像一堵发亮的绿玻璃墙。在我们下沉的时候,它滚滚追来,一刹那间,我刚看见它高高在我之上,便觉得一个猛撞,自己被没到洪流里了。我周身都感到那股吸力,其力量之大,使我必须把身上每一块肌肉的气力都使出来才顶得住。我心里只想着一件事——紧紧抓住,紧紧抓住!我想,在这种危险万分的情况下,谁都会死死抓住,因为一松手就完蛋了。接着我觉得水山过去了,抓住我身子的魔爪放松了。当整座水山带着震耳欲聋的咆哮、轰隆之声冲过来的时候,我看见纳德还在我后面吊着,身子弯缩成一个球。从后面看去,那大浪几乎是平的、灰色的。它冲上来,从耸出水面的小屋屋脊上横扫过去。屋脊上趴着另外三个人,身子贴着屋顶,浪水在他们身上冲过去。

我们还是浮着。

瞬息之间,我抓得更紧了,双臂双腿盘住结实的绳子。纳德从绳上松下来,一个虎跳,加入到箱子上的人里,那里有小屋阻挡水的冲击。我听到他们叫我,鼓励我。但在同时,我看见又一堵绿墙涌起,高耸着向我们冲来。我大叫一声,要大家小心,自己在吊住的地方尽量把身子缩小,用足气力撑住。刹那之间,我们又在地狱里了,“康提基”全部淹没在巨浪里。巨浪挟其全力,对几具可怜的小小的人的身躯,拖来拽去。第二个巨浪从我们身上刚冲过去,接着来了第三个差不多的巨浪。

纳德这时正吊在绳梯上,我听见他得意地叫道:

“看木筏呀—它撑得住!”

三个巨浪之后,只有两根桅杆和小屋被冲得稍稍走了样。我们又有了战胜大自然之感。这一种胜利的感觉给了我们新的力量。

接着,我看见又一个比其他的浪更高的大浪,高耸着滚来。我又向筏后大叫一声,要大家小心,同时自己尽速爬上帆索,能爬多高便是多高,紧紧挂着。然后我自己侧身没入绿墙之中,这堵墙比我们人都高。其余的人在筏后,看见我首先没入水中,估计这堵水墙高达二十五英尺;这堵透明的墙冲来,把我淹没了,墙顶上的浪花高达十五英尺。巨浪马上冲到他们那里。我们都只有一个念头—紧紧抓住,紧紧抓住,抓住,抓住,抓住!

这时候我们一定是撞到礁脉了。我自己只觉得帆索的力量,好像突然一弯一松的。但是究竟这撞击是从上面还是从下面来的,我吊在那里,不知道。淹没水中的时间总共不过几秒钟,但是需要以身体里超乎寻常的忍耐力来应付。在人身体里,有着比肌肉更大的力量。我下定决心,如果我死,我就这样死去:死在帆索上像一个绳结。巨浪雷鸣前来,冲上来又冲过去,在咆哮而逝的时候,显示出一种可怕的景色。“康提基”像是受魔术所蛊,整个变了。我们所认识的在海上乘了很多个星期、乘了好几个月的木筏已不复存在。我们的快乐世界,在几秒钟内已经变成一只破败的残筏。

除自己之外,我看见筏上只有一个人。他紧贴在小屋屋脊之上,脸向下,双臂向两边伸出。这时小屋像一座脆弱的空架子,塌下来,塌向筏尾,塌向右舷边。这不动的人是赫曼。水山雷鸣而来,横过礁脉,向里冲去。其他的人一个不见了。右舷边那根硬木桅杆,像一根火柴那样断了,上半截倒下来,插入屋顶。结果是桅杆及其所有的附属品低低地斜出右舷,吊在礁脉上空。筏尾方面,搁橹的横木块被扭成了直的,横梁断了,橹被砸成碎片。筏头的挡水板像雪茄烟盒子一样被冲碎了。整个甲板被撕裂了,像湿纸似的贴在小屋前的墙上,墙前还有许多木箱、罐头、帆布和其他货物。到处是竹竿和绳头。情况是一片混乱。

我害怕得周身发凉。我紧紧抓住有什么用?在这里闯进去的时候,如果我丢了一个人,整个事情就糟了。而在最后一次奋斗后,这会儿只看见一个人。就在这一瞬间,陶斯坦弯着腰的身子从木筏外面出现了。他像一只猴子似的吊在桅顶上挂下来的绳子上,设法又上了木料,爬到小屋前的一堆破烂里去了。赫曼这时也掉过头来,向我勉强一笑,表示鼓励,身子却没有动。我大叫着找别的人,心想希望不大,却听见班德沉着的声音说,大家都在筏上。他们都躺在原来是竹甲板的、结实的竹席所构成的、纠结的障碍物之后,紧抓住绳子。

这一切发生在几秒钟之内。浪涛汹涌之中,我最后一次用足气力大叫:“吊住!”我自己也这样办了。我吊住了,没入水山之中。水山冲上来,又冲过去,前后不过两三秒钟,而我却觉得这时间长得无穷无尽,真够我受的。我看见木料的梢在礁脉的尖削的台阶上撞击,没有翻过礁脉去。然后我们又被吸出去了。我又看见四肢伸展、贴在小屋屋脊上的两个人。但是我们谁也笑不出来。我听见从乱竹堆后面传来一个沉着的声音:

“这样不行。”

我自己也同样丧气。当桅顶在右舷外边越沉越远的时候,我一看自己是吊在木筏外边一根松弛的绳上。又一个浪来了。等浪过去后,我已经累得要死,一心只想爬到木料上去,躺在障碍物后面。大浪后面的小浪退走了,我第一次看到裸露在我们下面的、嶙峋的、红色的礁脉,又窥见陶斯坦弯着身子,站在闪闪发光的红色珊瑚石上,抓住一堆桅杆上的绳头。纳德站在筏尾,正要跳。我叫道,我们一定都要在木料上。陶斯坦原来是被水的压力冲下木筏的,这时又一跃而上,轻灵得像一只猫。

又有两三个力量渐弱的大浪从我们身上冲过去,我现在只记得那时海水泡沫四溅地进进出出,我自己越沉越深,我们被举起来,正要被抛过红色的礁脉,其他什么都忘了。接着,只有咸水飞溅的浪头打着漩子冲来。我挣扎着上了木筏。我们全体都到木料的后梢,后梢正搁在礁脉上,翘得最高。

就在这时候,纳德俯着身子,跳到礁脉上,带着拖在筏后的绳子。大浪后面的小浪流走了,他在涡水中向内了约三十码,拿着绳子的一头,安全地站着。又一个大浪向他汹涌奔去,浪头越奔越小,奔流到平扁的礁脉上,又从那里流回来,像是一股广阔的溪水。

跟着艾立克从塌倒的小屋里爬出来了,脚上穿着鞋。假如我们都跟他一样,我们会很轻易地闯过这一关的。小屋并没有被冲下木筏,而是在帆布之下被压得扁扁的。艾立克舒展着身子,静静地躺在货物之中,听见宛如霹雳的水声从他上面冲击,塌倒了的竹墙跟着向下弯。在桅杆倒下来的时候,班德受到一点震动,但是终于设法爬到倾塌的小屋下,躺在艾立克旁边。如果我们事先知道无数道的绳索扎得很结实,竹席牢牢地拴在大木料上,不会让水冲去的,那我们全都应该躺在那里。

艾立克这时站在木料后梢,准备好了,等浪潮一近,也跳到礁脉上。下一回轮到赫曼,接着是班德。浪每冲一次,便把木筏向里推进一点。等到轮到陶斯坦和我跳的时候,木筏已经在礁脉上被推进了很长一段,我们再无放弃它的理由了。于是大家动手抢救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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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7-6 05:07:3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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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现在我们离开礁脉上的凶险的台阶有二十码。一个接着一个、结成长蛇阵的巨浪,正从这台阶那里和台阶之外滚滚而来。珊瑚虫好像有心似的,把珊瑚岛筑得很高,只让巨浪的尖顶化为一股海水,经过我们,流到鱼类繁多的礁湖里。这里面是一片珊瑚世界,珊瑚的形状颜色,古怪莫名。

其余几个人在礁脉上往里一大段的地方,找到了橡皮艇,它横在水里漂着,里面有很多水。他们倒了水,把它拖回破筏旁边。我们搬运最重要的东西,例如电台、食粮、水瓶,把艇装满了。我们拖着这许多东西,横过礁脉,把东西堆在一大块珊瑚石的顶上。这块石头孤零零地躺在礁脉里边,像是一块大陨石。然后我们回到破筏上,又去装运。我们不知道在潮流冲到我们周围的时候,浪涛会出什么花样。

在礁脉里面的浅水中,我们看见有什么东西在阳光里发亮。我们水过去捡起来一看,使我们吃了一惊。那是两只空罐头。我们没有想到在这里会找到这些东西。而更使我们吃惊的是,这两只小罐子很亮,新开的,上面还有“菠萝”的戳印,我们为后勤部做试验的新式战地军粮上也是这个戳印。原来这是我们自己的两只菠萝罐头,我们在“康提基”上吃了最后一餐后掷下水的。我们是紧跟在它们后面到了礁脉上了。

在我们搁浅的地方,四周只有许多水潭和一片片潮湿的珊瑚石;更往里去,是那静静的蔚蓝的礁湖。潮水在退,我们不断地看见有许多珊瑚石从我们四周的水里冒出来。沿着礁脉一直澎湃不已的大浪退了,退下去有一层楼深。在潮水再涨时,这狭窄的礁脉上的情况很难预料。我们一定要离开。

礁脉像一道壁垒,在水里半隐半现,从北蜿蜒到南。在最南端有一座长岛,岛上密密地长着高耸的椰林。就在我们上面靠北,距离只有六七百码的地方,另有一个小得多的椰树林立的岛。这岛在礁脉之内,椰树尖梢高拂云霄,雪白的沙滩伸展到静静的礁湖中。整个岛看上去像是一只放大了的绿色花篮;也可以说是像天堂精华的一小部分。

我们选了这个岛。

赫曼站在我旁边,满是胡须的脸上笑逐颜开。他一句话不说,只伸出手,悄悄地笑着。“康提基”还远远地躺在礁脉上,浪花在它身上飞溅。它是一只破筏,却是一只值得尊敬的破筏。甲板上的东西都打烂了,但是从赤道国基维陀森林里砍来的九根筏木,还是完整如初。它们救了我们的命。大浪只冲走了一点东西,我们藏在小屋里的一样没丢。我们把木筏上一切真有价值的东西都拿走了,都安全地堆在礁脉之内、日光照耀着的大石顶上。

我在破筏上最后细查一遍,看见一只压瘪了的篮子里有一棵小椰苗,从椰壳的一个眼里长出来,有十八英寸高,底下伸出来两条根须。我手里捧着这椰壳,向小岛走去。

我高兴得如醉如痴。我双膝跪地,把手指深深地挖进干燥温暖的沙土。

航程结束了。我们都活着。我们在一个小小的、没有人烟的南海岛上登岸。这岛太好了!

我们躺在地上,尽量享受,微笑着看那贸易风带来的白云在椰树尖梢上飘向西去。现在我们已经不再可怜巴巴地跟着它了,现在我们躺在一个固定的不动的岛上,在波利尼西亚了。

在我们躺着舒展四肢的时候,我们外面的巨浪沿着地平线,火车般隆隆来去,来去。
班德说对了,这就是天堂。
第七章 和波利尼西亚人在一起

50

我们的小岛上没有人烟。因为这岛全长不过二百码,最高处离礁湖水面不到六英尺。

在我们头顶的椰树梢上,吊着一大球一大球的绿色椰子,椰壳很厚,热带的太阳晒不到壳里清凉的椰汁,因此我们在开头几个星期不会受渴。同时也有成熟的椰子,许许多多寄居蟹,以及礁湖里各种各样的鱼。我们的日子会过得不错。

在岛的北边,我们找到一个破旧的、没有油漆过的、木头的、残存的十字架,有一半埋在珊瑚石和沙土堆里。我们站在这里,可以看到沿着礁脉向北去的景色,一直望到上面东西已经搬空了的破筏那里。这番景色,当我们向我们搁浅的地方漂行的时候,曾在离得很近的地方看到过。更向北去,在蓝色的烟雾中,我们看到另一个小岛的椰林。在南边的那个小岛离我们近得多,岛上树木繁茂。我们也看不到那里有人迹。但是眼前我们要考虑一些别的事。

纳德用干枝生火。不久我们就吃起蟹肉来,椰汁加咖啡当甜点。

“上岸来觉得不错吧?小伙子们?”纳德高兴地问道。

在这次航行中,他本人在安格图已经享受过一次这种感觉。他正说着这话的时候,一失手把半壶开水倒在了班德的光脚上。在木筏上一百零一天之后,到岸上的第一天,我们都有点摇摇晃晃的,会在椰林中突然跌撞起来:我们一脚踩出去,准备一个大浪来的时候站稳身子,大浪却不来。

当班德把每人的吃饭用具交还给我们的时候,艾立克笑得合不拢嘴。我记得,在筏上吃了最后一餐后,我照例弯身到筏边把用具洗干净。艾立克此时向礁脉望去,说道:“我想今天不用再费事洗刷了。”他后来在厨房箱子里找到他的东西,和我的一样干净。

吃过饭,在地上躺着好好休息了一会儿之后,我们动身把浸湿了的无线电器材装配起来。我们一定要快快动手,使得拉洛东格的那个人在发出我们遇难的消息以前,能和他联系上。

大多数的无线电器材已经搬上岸。还在礁脉上漂动的东西中,有一只箱子。班德用手一碰,立刻触了电,身子跳得老高。毫无疑问,箱子里的东西是属于电台组的。在电台人员拆拆拼拼装配电台的时候,我们其余的人动手搭帐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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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第二天早上日出时分,我们醒了。帆弯垂了下来,积贮了晶莹剔透的雨水。班德又跑到礁湖边,把几条奇奇怪怪的鱼诱入沙滩上的水沟,然后把鱼甩上岸,用来当早餐。

当天晚上,赫曼觉得脖子和背脊都痛,这是他在利马动身前受的伤。艾立克消失久已的腰神经痛也回来了。班德在桅杆倒下来的时候,额头上被打了一下,受到轻微的震荡。除此以外,我们这一次闯过礁脉的代价,真是想不到的小,大家只是擦伤碰伤了一些而已。

我们的情况都不算太糟,所以早餐之前,谁都被诱到粼粼清澈的礁湖里,轻快地游上一番。礁湖大水浩渺。向远处望去,只见水天一色,贸易风吹起涟漪微波。湖面宽阔,我们只能看到一连串水雾中的、蓝色的、椰林覆盖的小岛的尖梢。这一串小岛构成这环形珊瑚岛那一面的一个弯。但是这里是岛的下风头,贸易风轻盈地吹拂着四周的椰树梢,枝叶摇曳;椰林之下的礁湖,波光潋滟,像是一面镜子,倒映着这一片美景。这咸涩的水清澈见底,颜色鲜艳的珊瑚在九英尺深的水里,看去好像离水面很近,在我们游泳的时候,以为会碰伤我们的脚趾。水里有许许多多各种各样、五光十色的鱼。这是一个适于消遣游乐的极其美妙的世界。湖水清凉适度,游来精神松爽;阳光明丽,空气温和干燥。但是我们今天也必须赶快上岸。如果一天过了,拉洛东格还没有听见木筏上的音讯,那里就会广播我们遇难的消息。

线圈和无线电的零件摆在珊瑚石片上,在热带的阳光里晒,陶斯坦和纳德在装配。一整天过去了,气氛越来越紧张。我们其余的人把手头工作都放弃了,围着电台,希望能帮些忙。我们一定要在晚上十点以前播发出去。三十六小时的时限到那时就满了,拉洛东格岛的无线电爱好者就会发出呼吁,要求派飞机和人员来搭救。

中午到了。下午到了。太阳下山了。真希望拉洛东格岛上的人能按捺住自己!七点钟,八点,九点。紧张到快要爆裂了。发报机里一点动静也没有,但是那NC-173的收报机的表格底下有一点动了,我们听见微弱的音乐声。但是并不在和那人约好的波长上。可是它渐渐地活起来了,说不定是一个潮湿的线圈,在慢慢地从一头起向里干燥。发报机一点声息也没有—到处是短路和火花。

剩下不到一个钟头了。这样决不行。原来的发报机放弃了,改用一架小小的、大战时期用的秘密发报机。我们在白天也曾拿它试用过几次,都不能用。现在它可能干了一些。电池全部糟蹋了,我们摇动一架小小的手摇发电机来发电。摇起来很费力,我们四个对无线电的事无能为力的普通人,整天轮流坐着,摇这倒霉的机器。

三十六小时快要满了。我听见有人在轻轻说“还有七分钟”,“还有五分钟”,然后再没有人看手表了。发报机还是一个哑巴,收报机却活动起来,到了约定的波长上。突然间,它在拉洛东格那人的周波率上响了起来,我们猜想他和塔希提岛的电报台正保持全面的联系。不久,我们收听到从拉洛东格发出的电讯中的一段如下:

“……萨摩亚这一边没有飞机。我很肯定……”

接着又听不见了。大家紧张得受不了。那里在酝酿什么事?他们已经派出飞机和营救队了吗?毫无疑问,关于我们的消息现在正在空气中到处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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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7-6 05:09:32 | 显示全部楼层

RE: [分享]小说连载 孤筏重洋 [挪威]海雅达尔

52

两个电台人员拼命工作。他们和我们坐在那里摇把柄的人一样,汗水在脸上直淌。电力渐渐渗入了发报机的天线。陶斯坦欢喜得发狂,一手指着表上的一根针,针在缓缓地向上摆动,一手按住了发报的键子。现在行了!

我们发疯似地摇着把,陶斯坦向拉洛东格呼唤。没有人听到我们。又叫一次。这时收报机也好了,但是拉洛东格没有听到我们。我们向洛杉矶的海尔和福兰克,向利马的海军学校呼叫,也没有人听见。

于是陶斯坦发出一个CQ电讯,这电讯的意思是:他是在向全世界所有的电台呼叫,凡是在我们和无线电爱好者特定的波长上能收听到我们的电讯的,都请收听。

这一来,有一点用处。空中这时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缓缓地呼叫我们了。我们又叫一次,告诉他,我们听到了他的呼叫。于是这个声音慢慢地说道:

“我的名字叫保罗—我住在科罗拉多,你叫什么名字?你住在哪里?

这是一位无线电爱好者。我们摇着机器,陶斯坦拿起键子发报:

“这是‘康提基’。我们流落在太平洋中一个荒岛上。”

保罗不相信这个电讯。他以为是附近一条街上另一个无线电爱好者在跟他捣乱。他不再发报了。我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我们都在这里,在一个荒岛上,夜空星光满天,坐在椰林之下,但是没有人相信我们说的话。

陶斯坦并不罢休。他又发报出去,不断地说“一切都好,一切都好,一切都好。”我们一定要尽一切可能,阻止那许多营救的机构横渡太平洋来搭救我们。

接着我们在收报机中听到一个相当微弱的声音:

“如果一切都好,着急什么?”

又是一片寂静。完了。

要不是拉洛东格和老朋友海尔同时突然听到了我们,那我们真会急得乱蹦乱跳,把所有的椰子都摇下树来,天知道我们该怎么办才好。海尔说他又收听到LI2B呼号的时候,高兴得流了泪。紧张立刻都消除了,我们又是单独地在我们的南海岛上,无忧无虑。我们累极了,转身过去,躺在椰叶铺成的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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