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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3-30 00:4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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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克洛岱尔的<百扇帖>
克洛岱尔出生于19世纪末叶,在创作上第一次取得成功是在1905年(作品 : Camille Claudel, statuaire) 。他的诗学生涯与先后属于高蹈派和象征派的马拉美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马拉美是克洛岱尔经常参加的星期二聚会的重要演说者,被当时的诗界奉为大师(ma&icirc;tre) 。
传统上,人们认为马拉美开创了一个诗歌时代也宣布了诗歌危机(crise de vers, 而非crise de poésie。另 :参见雅各布森Closing Statements inguistics and Poetics,1960) 的到来。马拉美曾在一次星期二聚会上批评自然主义并劝诫大家要探求“这意味着什么(Qu’est-ce que &ccedil;a veut dire) ”而不单探求“这是什么(Qu’est-ce que c’est) ”。这一启示激发了克洛岱尔透过可视世界(visible) 探索不可视(invisible) 世界的欲望,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克洛岱尔的非物质化。可以说&laquo;百扇帖&raquo; 也反映了马拉美对纯意念(idée pure) 的追求。
其实,早在&laquo;百扇帖&raquo; 之前马拉美就创作了诗歌 &laquo;骰子一掷…… &raquo;(Un coup de dés jamais n’abolira le hasard) 。这也是马拉美的最后一部作品。克洛岱尔称其为伟大的诗篇(grand poème6)
在&laquo;骰子一掷…… &raquo; 中,马拉美将诗歌文字的布局(元形式) 与诗歌的音乐美结合起来。从艺术融合这个角度看,马拉美继承了瓦格纳(Richard Wagner 1813-1883) 的美学思想。在诗歌中,我们的诗坛大师利用了音乐舞蹈等时间艺术的特色和绘画建筑等空间艺术的特色。他不是拘泥于传统的单页,而是大胆地运用复页,即将单码页与双码页合作一大页使用。诗的题目部分位于双码页面(右页面) ;在大部分情况下,左边页面处于次要地位,右边页面容纳了诗歌的主要文字(或者说字母更为确切) 。每一大页都体现时间和空间单位。竖向(vertical) 有助于空间概念的展现,横向(horizontal) 则是时间的。许多页面的布置给读者以“坠落(chute) ”的印象。高高位于左页面上方的文字呈下降趋势徐徐向右侧页面过渡。在阅读时间里,读者的目光缓缓作自左向右的空间转移。而且,&laquo;骰子一掷…… &raquo; 的书写或印刷布局如中国画一样分上中下三个层次。元形式呈现一定的实物形状,实际上诗歌文本表达的内容与元形式的内容相吻合。每一页面的元形式都有自己的内结构。克洛德. 卢莱(Claude Roulet) 说,每一页都是一幅画7。“他(马拉美) 赋予正体(字)以缓缓的动态;赋予斜体(字)以快速的或舞蹈式的动感;赋予大号大写字母和正体大写字母以缓慢却富有表现力的动作;斜体大写字母则体现迅疾优雅有表现力的动势8。”
马拉美想通过&laquo;骰子一掷…… &raquo; 寻回表意文字(idéogramme) 的魅力。他认为,任何有节奏感的语句或者思想都要模拟它所要表达的实物,并且赤裸裸地描摩表达对象的某些姿态9。语句的节奏意义在于模仿要表现的事物,使其跃然纸上,这一任务应该交给字母本身10。
&laquo;骰子一掷…… &raquo; 还是马拉美式的一种“虚构(fiction) ”。这是他对种种现实主义逻辑的挑战。马拉美首先反对的便是叙事现实主义,他推崇的是对现实以外的虚无(néant) 的追求。这一思想或许正是著名的“马拉美式余白(blanc mallarméen) ”的根源所在,也是克洛岱尔痴迷于“留白(书法上叫作‘留白’,排版上叫作‘余白’)的缘由之一
克洛岱尔是马拉美式余白(blanc mallarméen) 的承继者,也是马拉美“虚无”的托钵人。在克氏眼里,思维的连续性是不存在的,在思想的罅隙在思维的余暇定有真空般的虚无。这虚无在诗中表现为马拉美式的余白。
“我们并非以不间断的方式思考……会有‘虚无’的参预11。”
“如若不虑及‘留白’与‘间歇’,便不能反映思维方式的面目12。”
在克洛岱尔看来,这是言语的基本要素,甚至比文字本身更要根本,思想需要空白来隔断,或许空白也是表达思想的一种方式。这是诗学的必要性和非自觉性。
留白在克洛岱尔身上体现出来具有一定的自觉性。这体现在他对字母文字书写层面上内在张力(tension)的发现和运用。我们援引他曾经列举过的一个易懂的例子加以说明。当有人说“Monsieur un tel est une canaille(某某先生是个无赖) ”时我们可能会听得无精打采,而当有人说“Monsieur un tel est…(某某先生是个……) ”时,我们可能会马上精神抖擞。这种讲话的风格是一种修辞,可以调动听者或者说读者的积极性。克洛岱尔有意运用“余白”留给读者更大的阅读空间。克洛岱尔认为诗歌创作有两大目标:一,传输知识(objectif cognitif);二,娱悦读者(objectif poétique)。在以娱悦读者为目的的创作中,使用马拉美式的余白不失为一种手法。
作为象征派马拉美和兰波的弟子,克洛岱尔虽然对自然主义有种不屑,但他还是陷入了克拉特(Cratyle) 式的自然主义或者说克拉特主义(cratylisme) 。克拉特坚持一种“名正说(dénomination juste)13。”他认为在每件事物和它的名称之间存在某种自然的契合与联系。这种自然性不啻为一种必然性。这在客观上是对索绪尔符号学(sémiologie)的逆时性否认。继柏拉图之后持该观点的学者有尼基第右斯(Publius Nigidius前98-45) ,托力(Geofroy Tory 1480-1533), 斯卡力格尔 (Julius Caesar Scaliger 1484-1558) ,瓦力斯(John Wallis 1616-1703),哲柏林(Court de Gébelin 1724-1784) 等等。可以说存在过并存在着种种克拉特主义。
斯卡力格尔说:发O音时口形正是一个圆圆的O字。托力认为:字母A是上端相抵的两条线组成的尖角,这反映发该音时气流从上颚各部分呼出的状态以及发音时上口腔的形状。字母A中的短横线表示发该音时后口腔呈现的缝隙。根据尼基第右斯的理论,vos一词发音时唇形向外,意味着对方,所以有“您的”,“你们的”的意思;而nos一词则恰恰相反,所以意指“我们的”。
克洛岱尔在读过维格尔(Léon Wieger 1856-1933) 关于中国表意文字的论著之后也想在西方字母文字中找到字母图形和字母书写(我们称作元符号)与符号本身之间的表意关系。他在&laquo;西方表意字&raquo;14 一文中列举了66个包括标点符号在内的西文符号进行分析:
Toit 中两个T是两支烟囱;O代表男人,因为O是贮存与力量的象征;I上面的点代表炊烟,又代表着内敛的精神和亲密的生活,因而是女人的象征。所以整个词意指“屋顶”。
Eye被克洛岱尔视为最具说服力的例子。
Yeux 中Y象征扎根于我们的躯体的眼睛, E代表我们的瞳仁,U代表双视线,X代表双视线相交相离。
Locomotive一词的长度是动物躯体的总长度;L象征长长的烟,O是车轮,M是活塞,T是速度计,V时杠杆,I是汽笛,E是车厢的接口。
……
克洛岱尔通过举例总结说:中国表意文字是一个存在体,而西方文字则是一个动作,一个姿势,一种动态。他特别强调西方文字中“动”的特征。他赋予每一个单词新的意义,使西方文字成了中文表意字;虽然他强调中国字是综合型的,集约型的,概括性的,而西方文字是分析性的。这样,克洛岱尔使字母从单词,使单词从句子,使句子从页面解放出来,各自具有了独立性,成为自由体,可以拥有不同的书写方式,可以自由选择书写工具。我们认为克洛岱尔早期的关于西方文字的诗学思想是&laquo;百扇帖&raquo; 成书的重要因素之一。
克洛岱尔说:“在图形符号与所指事物之间存在着联系15。”这自然是针对文字来说的,我们认为图形符号就是文字。“在文字的书写中,我找到某种区别于契约性代数逻辑的东西16” “契约性的(conventionnel)” 即“偶然性的(arbitraire) ”。符号惯例性和偶然性是克拉特的对手赫默哲(Hermogène) 所持的观点,也是现代语言学缔造者索绪尔的重要理论。然而克洛岱尔对mer(大海) 一词的分析使我们看到西方文字在书写及意义之间也存在某种非偶然性的契合,这也是他所追求的中国书法与中国文字间所存在的那种默契。他分析说,mer中字母m的三条线近乎中文篆书中的“水”字。之间有些神似。
&laquo;百扇帖&raquo; 中用笔墨完成的西方文字书法应该是克洛岱尔几十年“执拗”的宿愿的实现,也是他诗学思想折射出的一角。其中的每个字母,每个句子都是运动的跳跃的非连续的。黑色的墨泼洒在白色的纸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la macule intelligible sur du blanc17) 。在佛罗伦萨的演说中,克洛岱尔表达了他对中国文字,中国书法以及中国书籍的景慕之情。然而却话锋一转道:“我说文字的科学及艺术为远东所独有是不确的18。”
这篇演说早已为十七年后&laquo;百扇帖&raquo; 的写作埋下了伏笔。&laquo;百扇帖&raquo; 与 &laquo; 认识东方 &raquo; 同为中西合璧的杰作,但风格迥异。前者是相对传统的,后者却是超现代的。
追求诗歌元形式上的视觉效果并非马拉美和克洛岱尔的专利,在他们之
前就有奥坡塔力安( Porphyre Optalien 四世纪) ,拉伯雷(Fran&ccedil;ois Rabelais 1494-1553) 等人。在他们之后更是不乏其人,其中以阿波利奈尔(Guillaume Apollinaire 1880-1918) ,其视觉诗歌代表作为 &laquo; 图像集 &raquo; 。由此,calligramme一词沿用至今。随后出现了tableau-poème, poésure, peintrie之类的称谓。都从不同侧面反映了文本与图像的关系。
这是否意味着泛诗歌主义?泛诗歌等于无诗歌;固然诗歌的内涵随着时代的变更不断得到丰富。这不是本文研究的内容。我们借用考克多(Jean Cocteau 1889-1963) 的话做个结尾:
“长期以来,为图像而图像的做法使诗歌陷于僵局。诗集成了图册,如此,人们猩猩作态的需要得到了满足。哎!可怜这种需要在人类身上还那样强烈!然而只知道利用图像的诗人纵然可以替我们消时遣闷……却不能使我们心旷神怡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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