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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8-12 22:3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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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宛如默片——工厂回忆录--很有趣
宛如默片——工厂回忆录(7-8)
七
我工作第一个月的工资是62元,后面还带些零票就记不清了,拿了工资以后买了一袋茶叶给我爸爸,买了一个好看的葡萄型的胸针给我妈妈,还买了一个白色的小玩具熊,也不知道该给谁。如今胸针和熊还在,茶叶是早就吃光了。工作了大概有半年之后,月薪涨到三百元,其中基本工资一百多元,其他补贴比较多,工资单上还有诸如洗头费、车费,虽只有十来元,但看着有趣。那时我算了一下,一个月三百,一年就是三千多,我对我爸爸说,爸,我三年就能赚一万块啦。我爸仿佛也很开心。那是1992年。
后来我去抄电表,电表需要24小时有人照顾,因此必须倒三班,倒三班有额外的津贴,加上奖金,一个月能有一千二,这就很多了,但仿佛并不值得开心。有一天我和小尹回到S城,和妈妈聊以前的事情,小尹就问我上三班是怎么回事呢,总结下来是这样的:
1,中班,14点到22点。连上三天,然后休息一天。
2,早班,8点到14点。连上三天,然后休息一天。
3,夜班,22点到8点。连上三天,然后休息一天。
这种从夜班上到中班再上早班的排列叫做倒翻班,如果是正翻班就是早班到夜班。我向小尹解释了倒翻班的好处,就是最后一天夜班下班以后有一个白天是休息的,再休息一天,第三天是中班,这就等于我能休息两天半。那时候的工人比较看重这个,但后来实行双休日,倒三班就显得尤其地不合算了。
我向小尹解释说,上夜班的时候,我必须晚上九点出门,大约十点之前跑到配电间里去交班。如果我去晚了就意味着前面的工人无法下班,这种做法很缺德,比如和我搭档的郭大酒缸,经常迟到,害得人家女工人等到晚上十一点多才下班,这很不好,下夜班的女工经常是结队出发的,如果落单了就会被流氓缠上。我有个同事,是个少妇,曾经遇到个执著的流氓,总在她上中班的时候截(是截,不是劫)她,该流氓据说穿着一身中山装,骑一辆28寸的凤凰在她后面悠悠地跟着,既不动手也不动嘴,这就让人摸不透他的意图。女工害怕,把车骑得飞快,他的车速也加快,倘若女工骑累了,他也放慢速度,在飙车方面女人永远不是男人的对手,两个快快慢慢折腾一路,该女工每天到厂的时候都是披头散发胆战心惊,谁能架得住每天和流氓飙车呢?女工急了,找厂里的青工帮她抓流氓,但这家伙非常狡猾,一溜烟跑了,后来就改成不定期分路段跟踪,把个女工搞得几乎神经病。那个女工并不漂亮,换了是我,恐怕很懒得有此雅兴。我忽然想起来,我也帮她去捉过流氓,但依然没捉到,倘若捉到了,一定会把他绑在甲醛车间的马达上,熏成一个白痴。
我上中班的时候当然没见过劫色的流氓,我是男的,也没见过劫财的,那时候民工比现在老实。夏天的早上,下早班时会看见大量的民工睡在沿街的人行道上,桥上尤多,一律光膀子穿短裤,有一次看见一个民工躺在人行道上睡梦正酣,更壮观的是他短裤下的器官正处于晨勃状态,好大一根炮啊,把过路买菜的妇女搞得很不好意思。有好事者去把联防队的人叫来了,那两个联防队的刚睡醒,睁着粘乎乎的眼睛看着那晨勃者,然后直接用皮鞋踢了踢他勃起的部位,喝道:“起来!”
中班十点钟的马路上,时而看到歌厅里讨生活的女孩子出来吃夜宵,特别是冬天的夜晚,在城乡结合部的公路旁边,小吃摊点着一盏昏暗的灯泡,坐着三五个浓妆女孩。有时候她们其中的某一个蹲在马路上抽烟,好好的板凳不坐,偏爱像建筑工一样蹲着,我嫌其没有品味,骑着自行车呼地从她眼前掠过。
有一年夜晚遇到一个女孩,追一个男人,追不上了,口中恶骂,拎起高跟鞋嗖地扔出去。再后来就是一阵哭声,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情。
说说我的搭档郭大酒缸。我一辈子都没遇到他这么能喝的人,作为搭档我们共同看守着配电房的那台电表,按照规定必须有两个人搭档,这意味着,如果我们中间的某一个人被电死了,另一个好去报警。但郭大酒缸最终很可能不是被电死的,而是醉死的。他每天拎一瓶尖庄出没在厂区,酒气熏天地上班,又酒气熏天地下班,上班时是三分醉,下班就是七分醉了。
我们共同看守配电室的时候,他总是先露一下脸,随后就再也不见了踪影,估计是去厂区的某个地方喝酒。后来我告诉他,如无必要,就不用露脸了,他便干脆连班也不来上了。此人天天喝酒,脑子从来没有清醒的时候,因此我和他也没什么交情,有几次他看到我,竟连我姓什么都不大知道。
郭大酒缸的女朋友是个服装贩子,有天打电话到配电室,对着电话大骂:姓郭的,今天说好去登记结婚的,你他妈的在干什么?接电话的不是郭,而是我,此时郭大酒缸正平躺在一排电表后面打呼呢。我去摇他,纹丝不动,只好对那个踩空了楼梯的新娘说,他喝醉了,要么你自己来弄醒他。
若干年之后在一处买彩票的场子里遇到他,牵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他想不起来我姓什么了。我闻了闻他身上,酒味似乎没有以前那么重了,小女儿香甜可人,攀着他的脖子,仿佛他当年抱着尖庄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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