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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曾相识的风沙】
草原的黄昏很漫长,像一场隆重而深情的谢幕。阳光透过紫色的云层,像万道金色的睫毛,睁大了清澈的眼睛,温暖,宽容的看着人间草原。
林闻的一篇散文《午时的树上》开篇一句——
此刻你想把自己贴上邮票寄到哪个地方去?
结尾——当我跟你说再见时,我们要谢谢把我寄给你的那个邮电局。
我将把自己寄到哪里去呢?让我寄居的那个信封是否已经破烂不堪?我还能找到将要怀念的那个地址吗?“因为时空,因为山水,我们习惯了被遗忘。”
因为远行,因为记忆。让我百般牵挂的高原,夜空湛蓝,星星触手可及,月亮永远在地平线的周围。十月的草原,已然有了冬日的清冷,荒草,戈壁,远山,无名的野花,它们构成的天地,远比一个确切的地点更加真实。
因为草原,因为蓝天。我千里迢迢奔赴的地方,只有天上的草原,只有心中的蓝天。
草原上的路何其漫长,好像庸碌的生命。
一个部落或一个村镇之间,似乎可以老死不相往来,那么,这儿的人们想必已经十分习惯寂寞的弯月,或茫茫的黑夜了吧!
听老人讲,我的祖先也曾是马背上的民族,那么,我现在是在回家吗?身上的血液已经没有草原的印记了,那么,我又靠什么来做信物呢?
丢失了密码的箱子像一间空旷的屋子,只有似曾相识的风沙——抚摸——掩埋。
【此时此刻】
在这里,在此时,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会在瞬间决定这次旅行。
一直想去西藏,一直没能如愿。原以为西藏是我近年惟一的目标,然而从未想要抵达的地方,此时此刻就在窗外十月的高原大风中。
我只是想远行,只是想出发了,至于到底去哪里,到底想把自己贴好邮票寄到哪里,倒是可以忽略不计了。
所以,我来了。
突如其来的远行少了一些向往,但更多了一些畅快。
【多么幸福的歌手】
长途跋涉的汽车里,电视正在播放蒙语歌手腾格尔演唱的《天堂》。忽然感到,他竟是一个多么幸福的歌手啊!
他的歌声唱出悠远的豪情,在苍茫的时空中,回旋游走,那是他的苍狼大地,那是他骏马上的家。
他可以用与生俱来的母语为全世界歌唱。他陶醉,他奔放,他的前方是草原上的花朵,他的身后是他坚固的家乡,以及马背上的民族。
途中,大家轮流唱歌,我唱了一曲蒙古小调,《好日岱》:
夕阳映红脸庞,熟悉的奶茶香/牵挂的人儿呀,你是否别来无恙?/走过那小河旁,骑着马过山岗/思念的人儿呀,儿时的歌仍记得吗?/别怨我去远方,带着你的心流浪/为了摘回你的愿望,我希望你能原谅/马头琴的声悠扬,诉说我的衷肠/仿佛听见你在低唱,好日岱,好日岱……
这样的歌谣,是需要深沉悠远的马头琴来配合的。
细雨呜咽的草原上,马头琴里正在把几代人的往事细说从头。
骏马,长袍,毡房上空的炊烟,黑红的面庞,挺拔的身躯。在马头琴的余韵里,草原将少年塑造成真的汉子。那些豪放汉子的柔情在琴弦上得以发声。
蒙古,就应该有这样的音乐,
【人间草原】
蓝天,白云,绿草,黄沙,黑城……
这些颜色至情至性,但也如梦如幻。在印象里,这是我的调色盘中所缺乏的性情,它们在一刹间集体出现的时候,有梦幻的效果。
长长的路,长长的落日时分,更为久长的“历史”仍在我的血液里沉睡不醒。
这里曾经兵荒马乱?还是天旱无雨?我的祖辈才开始向着北方平原进发。在长长的路上,却渐渐遗忘了那一串可以引领我们回家的神灵的密码。
所以,草原仍在天上。不可触及。
天上草原,可以记叙流浪,迁徙以及遗忘。那么人间草原呢?或许是寻找,回归以及失忆。
这是一段空白的历史,无法弥补。
爸爸说,我们的祖先是胡人,不知在什么时候,因为什么原因迁徙到北方平原。至今,在我的老家,一个盛产鸭梨的地方仍有一座胡家村,据说我们家族的庙宇,香火旺盛。
我们终是回不去的一代子孙,甚至连那个传说中的老家也不曾探望过。
【那里不是我的海】
日本电视剧《沙滩男孩》中的情节——
海边的和泉老人对前来度假的两个少年说:“这片海是我的,你们的海应该在别的地方。来到海边的人最后都会回去,他们就是为了回去而来的。”
想起那一年的夏天,那一年的海。
老人真是智慧,让我想了许久。那么,我的海在哪里呢?也许只是窗外铅灰色的城市,只有在秋天才会露出蔚蓝的容颜。
即使是为了回来而去的,我也要开开心心地前往。我知道那里不是我的海,所以,我更加珍惜这次西北之旅。那里,属于那里的人,那里的树,那里的沙,那里的石子。
而我,是“属于”这里的。很不情愿地说了“属于”,因为无心恋栈。
【遗失的传说】
终于,我们在另一个城市里,把根上的泥土冲洗得干干净净。想起草原,像听到遥远而古老的传说。
终于,我们习惯了城市里灯红酒绿的生活,忘记了潜意识中可能仍然残存的红日,绿草,黄沙,茂盛的胡杨。
遗传,是遗失的传说。
积极的漂泊,惯性似的,似乎一直在提醒我远离城市,回归本真。毕竟没有那么一条路,可以牵连几代人完全空白的记忆。毕竟没有一个人,可以告诉或暗示给我曾经的出处,和灵魂的出口。
故乡,一个只有在纸上散发清香的词汇,没有炊烟,没有篱笆,没有老井,没有纸窗。故乡,一个不再带给我任何安慰的母题。
线断了,风筝仍然在风中游荡。
情断了,游子仍然在长夜里徘徊。家,只是我存放行李的地方,我的家也不在草原,在天上。
阳光的碎片里,传说也破碎了。
不能拼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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