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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弹弦趁歌,沉浸在音乐中的一个女孩儿,只为着周郎“顾盼”,“时时误拂弦”。就是说,周郎的一个眼神,“干扰”了女孩儿的本来“状态”,结果让观众看到的,是“误拂弦”的“失态”。
1927年,德国年轻的科学家海森堡发现,对于微观粒子,要同时测量一对共轭力学变量,测量的准确性会有一个“下限”,这叫做“测不准原理”( 又叫“不确定性原理” The Principle of Uncertainty )。按照当时经典图景的解释,据说是因为,进行测量操作的时候,不可避免的会对测量对象造成“干扰”。首先,“观测”总得用到“光线”,而“光” 对于微观粒子的“干扰”是完全不可忽略的 ―― “怎当她临去秋波那一转”啊!
小说里读到过不少“目光”干扰的描写:
一道森冷的目光射来,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几个人被那人这样盯着看,盯得一个个心里发毛;温煦的目光,让人感到安慰;鼓励的目光,会教人发挥潜能,甚至可能从怯场变成创造奇迹。。。
和“测量”一字之差,我们读书时更熟悉“测验”。 “测验”得出一个分数(相当于“测量”的“读数”,也就是我们每个月抄电表的“抄见数”),据说是用来考查学生学习和掌握知识的情况。面对测验,同学们会紧张,会受到“干扰”,于是就“测不准”。我们也常说,“测验”和考试未必能考查到学生的“真实水平”。
二.
前面说起过,“测不准”是由于“观测”对物体的“干扰”,这只是一种“旧量子论”的逻辑图景。按照量子力学,我们或许可以这样理解:
如果在测量某个物理量A之前,粒子处于此物理量的若干个“本征态”的迭加状态上:
Ψ=C1*Ψ1 + C2*Ψ2 +。。。+ Cn*Ψn
Aψi = ai*Ψi
那么,经过测量,粒子的状态(波函数)便“坍缩”为这些本征态之中的一个Ψk;而测得物理量A的值为ak的概率,等于迭加系数的模的平方|Ck|^2。也就是说,测量过程不仅会测得物理量的值ak,同时还会使粒子从一个“状态”Ψ改变为另一个“状态”Ψk 。但究竟会改变为哪一个状态?这是不一定的。我们只能知道改变为某一个状态的概率,这就体现了“不确定性”。
上面说到“迭加状态”的式子,似乎有点恐怖,其实,可以打个比方,我们说某人的字,五分古拙;三分妩媚;两分潇洒,写成“式子”就是:
某人的字的“状态” = 5 古拙 + 3 妩媚 +2 潇洒
我们常说,一个人是“立体”的,也就是千姿百“态”的“迭加”。假定“组织上”把B君列为提拔的“考察对象”,那么这一“考察”不打紧,B君的“状态”,会有可能“坍缩”为(改变为)相当符合要求的“状态”。至于升官以后,故“态”复萌,那是另外一回事。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下士时。若教当时身便死,一生真伪有谁知?!”面对公众,也是面对一种“考量”,自然也会受到“干扰”。再比如封建时代,处于儒家强势的道德伦理中,人们会“观察”到众多的“假道学”、“伪君子”。科举取士,“天下英雄尽入彀中”,通过“八股文”的“测试”,昂藏七尺的英雄好汉、血性男儿受其“干扰”,一个个变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驯顺羔羊,这又岂是他们的真实“本性”?有时我们说,在环境的“考量”下,人的本性会被“扭曲”;其实也就是本来千姿百“态”的“迭加”,经历“测试”后,“坍缩”为某一种“状态”。
三.
走过了两小无“猜”的孩童时代,小儿女之间,会互相“测试”,比如宝哥哥和林妹妹。林妹妹的“心比比干多一窍”,那“使小性儿”、出“语含酸”就不必提,一句“回苏州去”的“测试”,就弄得情哥哥“坍缩”为“失心疯”的“状态”。
恋爱中的男女,互相“测量”,结果,彼此常常惊喜地“发现”,原来咱们有那么多共同的东东,举凡性格、爱好、经历、看法。。。等等。及至成婚之后,夫妻难免会有龃龉(金庸先生在一个短篇武侠中说了,不吵架的绝不是真夫妻!),这时会惊呼:赫,想不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事后我们用“测不准原理”观照,当初“测量”对方的“发现”,恐怕会是“干扰”的结果。这种恋爱中的“测量”,自然会有点像看面相的先生,察言观色,揣测对方,尽量投其所好。也难怪,要是我说,我最喜欢足球,她说,足球最野蛮粗野;每件事都如此坦言无忌,这恋爱还谈得下去么?况且,两情相悦的时候,也总是会真心实意地爱其所爱,憎其所憎,并没有故意“作假” ―― 然而,这恰恰是“干扰”的结果。
但是,几十年的夫妻,有如酿酒,时日越长,会是越加香醇。这也是常年厮守,经历脚踏实地柴米油盐现实“冲突”的考验,互相“干扰”的结果。从“夫妻无隔宿之仇”的底线,到“年愈久而情愈密”的胜景,半生贴肉,两心相契;休戚相关,更无彼此。甚至曾经在报章杂志上读到,说“科学家发现”,几十年恩爱夫妻,后来会连“笔迹”、“长相”都变得相像。当然,报章上的“科学家发现”,未免“无稽”(无从稽考也),愚下往往模仿Folk Song(乡村歌曲)而戏称为Folk Science(“俗科学”),姑妄听之可也。
不过,“干扰”决不等于“改造”。数学物理学意义上的“干扰”,一般只是“微扰”。夫妻之间试图“改造”对方的,恐怕少有成功的先例。
四.
人说翻译是 “再创作”,这倒真是一种“改造”。
国人讨论译事,至今不离“信、达、雅”。然而揆之翻译实践,能够同时达到“信、达、雅”的,恐怕也是少有成功的先例。
先不说外文翻译。有谁能把李商隐的一首《锦瑟》诗译成英文而达到“信、达、雅”标准么?不能。或曰:诗歌不可译。自然,相声小品、关公战秦琼。。。都是不可译。那么就说可译的吧,如散文随笔小说。毕竟是不同的文化,是两种语言体系,细微到一个我们以为“对等”的常用单词,中英文的词义之间,也只是个“交集”,并不重叠。一句简简单单的“同志们辛苦了!”就很难同时“信、达、雅”地转迻译为英语。反过来说,英语的His name escaped my memory (直译:他的名字从我的记忆中脱逃),试意译为:我忘记了他的名字。没错。但毕竟味道不同了。
译者面对一句英语句子,先要“观察”考量,就难免会“干扰”它的含意,然后“定位”到一个中文句子。对于同样的一个英语句子,不同的译者;同一个译者在不同的时候;翻译起来,就“信、达、雅”的“比例”而言,会有差异。
再回头说“测不准原理”。按照量子力学,“测不准原理”实质上是物理量算符化的必然结果。有些物理量是不可“对易”(交换作用次序)的;有些是可以的,不可“对易”的物理量之间就满足测不准原理:
如果(A*B!=B*A),那么
deltaA*deltaB>=h/2
* 表示一种运算,不是数学的乘,是一种“作用”的数学表示。
从“测不准原理”联想到翻译的“信、达、雅”,我会开玩笑说,“信”、“达”、“雅”是不可“对易”的,因而是“测不准”的 ―― 我们不能同时精确地做到“信、达、雅”,这里有一个“下限”。当然,这是胡思乱想,是为“戏说”,敬博垂“顾”书友一笑:)
关于“测不准原理”的物理解读,本文参考或援引了恩铱、大器碗乘、zoltan 几位书友在一张帖子里的讨论意见,谨此致谢。
050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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