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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非：文学的常识
对话时间：9月3日 上午10:00
格非：我是觉得很不错。我是说我个人因为性格的原因，我到了这样的场所里面我不太很适应，或者说我不太喜欢。我可能喜欢的是另外一种沙龙，就是说大家在很安静的地方，喝茶聊天。然后可以随便的提问、插话、争论、甚至吵架。
今年四月份我们在法国巴黎参加了一个图书博览会。当年因为我们经常去国外，和国外交流，就老觉得中国文学抬不起头来，觉得中国文学比较差，在世界上没有地位。但是突然你就发现，中国在法国的图书博览会上的销售额，销售图书的数量达到几万册。这个中国人觉得这几万册算什么，在法国就不得了，已经超过了俄罗斯当年在法国书展的数量，这非常让人吃惊。然后我就感觉到中国的社会发生了这么多变化，我刚才做了很多的批评，包括我文学界的批评，但实际上我们不得不承认中国社会也在取得非常大的进步，而这个进步比如说我们的汉语作为一个庞大的语种自有其优势。学汉语的人非常多，中国经济实力在增强，中国受到世界的关注的程度的在增加，中国文化被越来越多人关注，所以你就感觉到在那么一个庞大的巴黎图书博览会里面有那么多的人在关注中国文学。中国作家在国外翻译那是非常之多，一到国外就有很多的出版社记者，要求来翻译你的作品，这实际上也是我们国家的文学走向世界的一个开始。所以从这点上来讲，我觉得经济的发展包括这个图书博览会，大的传播，译介等的过程，它是非常必要的，它要更多的人有机会接触各种各样的文学，各种各样的文本，所以本身的这个过程是非常好的。我只能说我个人更喜欢某种场合，不代表一个文化的判断。
……
我记得前年我在法国边境的一个农村，这个农村是一个很小的山村，山村里他们那个村长，他们叫市长，有一天跟我说，你能不能给我们的农民讲一堂课？我当时很犯愁，农民给他讲什么呢？他说你爱讲什么就讲什么？你根本不用管他们，他们也不是希望你说一些他们能懂的，你说的不懂没关系。后来我就讲到法国文学的问题，讲到福楼拜、巴尔扎克、普鲁斯特，我觉得可能他们不懂，结果我非常惊讶，他们那些农民啊还真读过这些作家的作品。我倒不是说外国的农民一定比咱中国的强，但有一点，对待知识、包括专业知识，他们不像我们那么神秘。你想成为普鲁斯特专家，前提是你必须首先读他的书。
有一个法国老太，60岁了，有一天突然心血来潮，想做一个汉学家，可是她一个中国字都不认识，有可能吗？她真的就这么做了，她跑到尼斯大学跟我的一个朋友黄晓敏教授学汉语。五、六年之后，她已经在翻译中国小说了。我跟她聊天时问她怎么这么快就学会了汉语？她说，五、六年不算短了，你只要想做，什么事做不成？
……
格非：所以，我写《人面桃花》，也有很多的技术层面的东西，但它当然也有自己的精神内核。至于它究竟是什么，我在此也不便多谈。
读者：我记得你刚才说你很悲观是吧，我记得有一个张爱玲说过一句话叫做望远皆悲。我在想因为我有一些朋友也是学文学了，他们常常有一种感觉就是百无一用是书生。所以我在想这样一个共通的东西是不是大家学文学的原因，或者搞文学的原因。其实文学，我觉得在现代的社会里会给让你觉得你有的时候没有意义，那文学给的是什么呢？如果你不教书，只是单纯的写作，或者只是一个作家，你会不会迷失呢？就是文学的意义吧，如果你没有教书背景，没有它作为你那个生活的来源，你会这么坦然地说自己是一个业余作家吗？
格非：很好，我先回答第二个问题，假如我不是一个大学教师，没有稳定的收入，我还会不会很坦然地说我是一个业余作家？我仍然会这么说，为什么？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专业作家一说。只要是作家，他就是业余的。中国古代有的是宫廷作家，御用作家，但就是没有专业作家。中国的专业作家制度是一个特例。
另外，我觉得保持业余的状况对我是比较合适的。假如我不在大学教书，我一定会设法去养活自己，通过第二职业，其实全世界的作家都是如此。像我在国外碰到的一些朋友，他们一般要接两份职业才能养活自己。大部分作家你需要扎扎实实地和一般人一样的生活。如果不教书，我可能会去干别的啊，或者我就写点文章，投搞，靠文章养活自己。总会有办法，在现在这个社会谋生，假如你要求不高并不太难。这是我想说的一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我觉得她那个问题问得也是非常深的。张爱玲曾经讲过的这番话，就是她朝远处看，觉得很悲凉。为什么会悲凉呢？我跟学生讲课的时候，我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我说中国有两个作家，他（她）的心是最悲凉的，一个是鲁迅，一个是张爱玲。就那样，鲁迅觉得绝望、觉得悲凉，鲁迅愤起反抗，所以我觉得非常多的人在研究鲁迅，鲁迅思想里面最最重要的东西，我个人认为这是我的观点，还不是对国民性的批判，甚至不是启蒙，是对绝望的反抗，就是我绝望了，虚无了，我还能不能反抗？如何反抗？这是鲁迅哲学里非常重要的一点。所以我觉得鲁迅是非常了不起的。
张爱玲采取了另外一种方式。张爱玲还说过同样一句话，她说我担心未来的中国人可能连《红楼梦》也读不懂了。我记得我是十几年前，看见张爱玲在一篇文章里面说这么一番话，当时我觉得很奇怪，我说张爱玲为什么这么悲观，哪至于说中国人连《红楼梦》都读不懂呢？可是我去年在韩国，我在开始写这个《人面桃花》的时候，我在看陈寅恪的东西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他似乎也有这样的悲观。我觉得张爱玲说的没错，中国人很可能以后读不懂《红楼梦》。为什么？中国的这个传统啊，它不是说你想懂就懂的，你必须有一个基础。比如说陈寅恪写了《柳如是别传》，一本非常好的书，有些学生读不懂，为什么读不懂呢？你要了解柳如是的这个身份，这个人的内心，尤其是她的内心与晚明社会的关系。另外，你要了解陈寅恪为什么要在眼睛瞎了的暮年，花那么大的力气去为一个倍受争议的妓女立传，他有着怎样的精神寄托？你就必须了解她的诗，可她的诗并不那么好懂，里头有很多的典故，这个典故哪里来的，你必须有起码的诗歌史的常识。所以中国古人做的事情呢，它是非常专门的。《红楼梦》也不是那么容易懂的。所以我觉得中国这个社会这么发展下去，大家对常识不屑一顾，也不好好读书，没有一定的知识背景，社会的粗鄙化越演越烈，张爱玲她看到远远的未来，她觉得很悲观，我觉得这样的悲观不是没有道理的。
中国的这个传统它太深厚，好的东西太多了，可是我们现在宁愿去读一些日本的东西，日本当代的一些动漫，一些漫画，去看韩国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就觉得莫名其妙。
我们中国老底子里的那个东西是丰富得不得了，我担心……现在你看北京大学，包括我们清华大学，我们在招古代文献学或历史文献学的研究生的时候，竟然招不到人，没有人来报考。什么叫古代文献？就是你要对古代的文献典籍做整理。这么大的一个文化国家，五千年的历史，你说现代年轻人都不愿意去做这样的事情，这个文化的这个火种谁来传播啊？你没有兴趣下苦功倒也罢了，可我们偏偏又张口闭口弘扬传统文化！
据说清华历史系招了一个，做历史文献的，好不容易招来一个，大家很高兴，有了个独苗。来了以后这个人很快就走了，为什么要走啊？他也许不是怕苦，而是担心读了博士出来，找不到工作。这也是问题啊，每一个小的问题都涉及到社会的一个大的问题。在清华，常有人问我们，说人文学科是干什么的，我觉得诸位可以想一想。很多人说这个人文呢，不重要了，你们搞文的人啦什么意思吗？比如说我们这个大学里有一个搞工程物理的一个教授，他对人文这方面他不了解的，他不懂的。他有一次在花园后面玩，我的孩子和他的孩子玩，他就跟我聊天了，说你是哪个系的，我说我是中文系的，然后这个科学家就跟我说，说这个中文系是干什么的呢？你们到底在研究什么问题呢？说国家花这么多钱给你们这么多项目，你们究竟在搞一些什么名堂呢？他这个言下之意是很瞧不起你，我当时也无话可说，哎，我说，我就应付他，我说没搞什么没搞什么。他说你跟我说说看，我很好奇啊，你在做什么？你在做什么研究啊？我说我就大概研究研究鲁迅什么的。我当时想，他对鲁迅可能还比较尊敬，还不大敢说鲁迅不行，说鲁迅可以不要，我就把鲁迅抬出来压他，我说我在研究鲁迅。他然后说了一句话让我目瞪口呆。他说，鲁迅？鲁迅他的作品不都出版了吗？大家都可以看啊，需要你去研究他干什么？大家看不就得了吗？
他觉得这个知识是不重要的。我上课的时候也有一些学生跟我说，什么哲学啊，我们要研究哲学干什么？我们大家都去赚钱，社会富强了不就行了吗？为什么你要搞哲学呢？哲学跟我们的生活一点关系也没有，哲学家都在那空谈一点关系都没有。后来我就把这个学生，当场我就把他臭骂了一顿，我说你说的这句话，缺乏其码的常识。你说哲学跟社会没有关系，我请问你，法国大革命是怎么发生的？文化大革命怎么发生的？十月革命怎么发生的？全世界的社会主义运动怎么发生的？那个学生就不说话了。你可以不喜欢哲学，不去做研究，但你不能轻轻松松来一句：哲学与社会没有关系。
主持人：咱们现场的朋友还有问题要跟格非老师交流的？
读者：格老师，我从刚才您的话里我能感觉到您深深的忧虑，那您是不是经常有一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或者是孤独感，或者是您在心理上面有的时候会有一些，有的时候会有一点害怕、孤独？主要就是说这种孤独感您是怎么……是不是也是对抗，像鲁迅那样？绝望中的反抗？
格非：我觉得这也是一个问题。许多年前，我也向我的老师提了这个同样的问题。我说我们这个世界，我们的社会有这样的问题，那样的问题，你可能觉得把这些问题理清楚都很复杂，我们怎么做呢？我们怎么来反抗？我们怎么来建立我们自己的东西？我们这些人有什么用？我们老师说了一番让我永远不能忘记的话，那么我也希望把我们导师的话呢来告诉你，来告诉诸位，他是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的。
他说你可能觉得困难很大，对什么都不满意，悲观。没有关系，你自己先开始做。一点点地做。你是教师，是有话语权力的人，你自己做好了，就可以影响你的学生，至少你可以影响你的家人和朋友，影响你的孩子，你的孩子也会影响其他的人，你会影响那么多的学生，那么学生也会影响其他学生，一种好的文化就会慢慢积累起来。这个过程也许很慢，但却是最有意义的积累。不知道你对我老师的这个回答是不是满意？
主持人：那现在我们该做点什么来建立自己的一个常识，今天说了这么多，大家记住这一点就算没白来，那就要谢谢格非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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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非是我喜欢的前五个作家之一
下了些他的访谈什么的 以上是我为之所动而做的摘录
所动的是，干脆我去做文献研究算了，思量之，自身难保，算了，也实在外行
然后我想买他的新书去 不要老拖到以后了
还是拖到以后吧
附：这里人气也不旺了啊 老贴都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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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29 09:08:57
发表于 2005-2-1 04:48: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