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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gst。Lacrimosa的首张专辑。
Lacrimosa总是有这样的力量,不管你身处何方,不管怎样的浮躁心境,只要你的心底尚存一线柔软的缝隙,你终会无可逃避地被Tilo引入他遗世独立的冰雪世界里。Tilo Wolff,天生的艺术家。Lacrimosa,心灵最深处的召唤。
海德格尔这样说,死的意义是用来真正体验“此在”和“世界”的。自古以来,死亡一直人类诗歌、文学和艺术中难以摆脱的惆怅主题。死亡是不能真正体会的,但又是不可避免的,所以人会产生一种特殊的心境。那种心境,海德格尔说,就叫做angst。Angst,他叫它忧思。Angst,Tilo早就体味出了这个天生属于哥特的词语。面对死亡的必然,面对寂灭的结局,你还能幻想什么?生命原是如此的苍凉。苍凉,是Tilo给我们带来的angst。永远的angst。
作为Lacrimosa系列黑白素描封面的第一张,这幅画面的风格更接近素色水墨而非炭笔白描。大片黑云压抑的天空占据了2/3画面,这让整个画面显得异常沉重。所有翻滚的云层汇聚向地平线的尽头,那里只有一片模糊的白光,而你分明可以看见,那是一轮耀眼的苍白的太阳。淡淡的冬日阳光照着一个未名的市镇。这个小镇只有一些简陋的木屋,散布在白雪皑皑的马路两侧。零落的行人三三两两地走在街头,依稀可以看见男人的礼帽和女人的裙裾。有孩子在冰上欢快地奔跑。近处的街角,是马戏团的大篷。那个不起眼的小丑,正拿着他的道具,在街头表演。
没有灯光,没有喝彩,甚至没有观众,只有一个孤独的小丑,在寥落的街头表演着。天很冷,酿雪的天气,但他的心更冷。陌生的市镇、陌生的街道,而他的家又在哪里?也许,他原本就只是一个没有家的孤儿。华灯初上的时候,这个小镇开始静静地落雪。小丑仍旧穿着演出的华服,慢慢地走在清冷的街头。昏暗的路灯把他的影子拖得很长。演出的服装总是画满了无数夸张的鲜艳的颜色,在耀眼的白雪中,竟然显得那样触目惊心。街边的人家,一盏盏温暖的灯光亮了起来。小丑隔着厚厚的玻璃看着那些遥远模糊的鲜花、彩球、佳肴和欢笑的脸庞,他的眼神里没有落寞。他已经习惯了。所有的这些尘世的欢娱都与他无关,那些浮光掠影只是眉间浅浅的皱痕。而他深深明白,他的世界,那荒寒的冰原,只有自己孤单的身影,虔诚地跪在无边无际的广袤的空白之中,等待着传说中爱与死的女神。他的女神,只为着他的女神,他抛弃了人间无尽的欢乐与繁华,义无返顾。就算流落到天涯海角,就算这天空会坠落,就算悲剧的阴影将至,就算这命运浸满了苦艾,就算他泪如雨下……他只是一个小丑,无力改变周围的一切;他只是一个凡人,无力挣脱命运的安排;他只是一个孤独的行者,无力得到女神的垂青;他只是供人们取乐的玩偶,可是他竟然也会,泪如雨下。他……怎么在哭呢?他不是,只是一个小丑的吗……小丑,也有心的吗?
没有华丽的古典编排,没有博大的交响气势,没有暴烈的金属架构,甚至也没有Anne幽远飘渺的女神气息,这里完全是小丑Tilo的世界。第一首Feele In Not的以管风琴的召唤开篇,透出浓重的宗教音乐的神圣气息。好似阴沉的天空下,一片黑色的乌鸦群飞过荒凉的古教堂。刺耳的鸡叫拟声采样,象征宗教祭祀中宰杀公鸡的仪式。那撕裂般的叫声,直直地扯穿了耳膜和心脏。键盘和吉他都偏于沉静,背景咏叹式的男声采样点染了黯淡的基调。令人惊叹的是Tilo的唱腔竟能找到失真器乐的感觉,你甚至可以清晰地把握到那声波的震荡幅度,那种频率的衰减波形,完全是后朋擅用的弦乐声效。而Tilo,用他独一无二的嗓音做到了。
第二首Requiem的调子比较沉郁,器乐占据了大半的篇幅。管风琴的层层推进,如同重叠的海涛,蕴满了风暴将至的凝重气势。空洞的鼓点是远处巨浪拍打悬崖的声响。吉他清亮而幽冷,如海面上一钩纤细的残月,闪烁着凌厉的刀片的锋芒。Tilo的声音是漆黑的海面上一叶稳稳的白帆。恶浪起伏,黑云翻滚,白帆时隐时现。一段温情的键盘solo,是几许淡淡的白云掠过深不可测的夜空。白云转瞬即逝,漆黑的海面重回死寂。而这段压抑的航行最后,始料未及地,管风琴带着北欧民谣的欢快娉婷而来,宛如孤独的水手心中一切关于往昔的欢乐回忆。但那回忆也是遥远的,近乎梦境一般缥缈,最终被一个漆黑的浪头翻过,淹没了。
第三首Lacrima Mosa继承了第二首的solo余韵,发展成一个纯粹的器乐演奏段落。大段单音的吉他和电钢琴用得非常巧妙。那些点,一只只孤立地离散着,却又分布在同一片阈值中,成为一串未尽的省略号。
第四首,Der Ketzer。以Tilo的一段德语独白开头,旋律段来势汹涌,金属构架铿锵有力。这算是整张专辑金属味道最浓的一首,节奏也较为紧促。鼓点够凶狠,唱腔也够冷硬。但是哀凉是突如其来的冷拳,直把你推入积雪千尺的荒谷。那暗夜的钟声和女声遥远的咏叹,是可以让罪孽深重的人大哭出来扑倒在教堂的神坛前的。雄浑的键盘又起,情绪在汹涌起伏中波动。后部无比喑哑失声的唱腔渲染出了无语千言的挣扎。Tilo停住了,他无法继续。继续下去,他会崩溃,我们也会崩溃。
第五首开头的心跳采样和心电平声音在Pink Floyd的《Dark Side Of The Moon》里已经领略过了,但是没有想到Tillo竟然把同样声效的采样演绎出了如此震撼的效果。在键盘不动声色的掩护下,你看不见那平静单调的搏动透着惊心动魄的波澜。直到Tillo撕心裂肺的哭唱变成凌厉的钢针,字字刺入你的肌骨,字字都割得生生的痛。而当最后,当你已经体无完肤,当你已经支离破碎,当心电平变成一道笔直的尖利的直线,你知道,你的心也随之完结了。
第六首,最后一首。整张专辑的忧思,在这里达到了极致。那种让人落泪的寥落与凄凉,实在非言语所能尽述。管风琴的暗涌,是徘徊不去的阴霾。电钢琴的落点像滴入雪地的冰泉,晶莹剔透,寒气逼人。弦乐的噪音大作,脆亮如一排细密尖利的栅栏。噪音的频率递减,终于演化成键盘清冷的水滴。Tilo的声音姗姗而来,是那种理性的哀伤,面对死亡的无奈和低调。所有的情绪在他身后涌动,所有的天使在他的天空翩飞,而他始终低垂着高贵的头颅。无可奈何。无何奈何。所有的桀骜和疯狂在此刻已经沉淀,平静的调子没入最深的苍凉。人生的无奈与苍凉。女声的圣咏在远处召唤,可他知道他无力走得再远了。Angst。
Angst。Tilo以一个落寞的姿势永远地驻足在了那个北欧冰天雪地的未名小镇。但是我出发了。因为那一刻,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回家的小路。很多年了,我漂泊在这世上的无数个角落。久了,开始淡忘有关家的一切。直到一种熟悉的味道慢慢地把我包围,我终于忆起那是我曾经熟悉的后院青草的气息。循着那气息,我回到了小丑的荒原。疯狂肆虐的荒草湮灭了昔日的足迹,凄凉的雪地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旧日痕迹。可是,我的每一寸皮肤都知道,那曾经是我的家。狂风吹乱了我的头发,雪花积在我的肩上,我的泪被冻结在即将涌出眼眶的刹那。我终于知道原来自己已经走得太远太累了。妈妈,我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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