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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凉天使》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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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9-23 01:25:0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1
    回顾是一件很无端的事情。人类为何具有回顾的能力,这十分可疑。或者,人类只是自以为有回顾的能力,而回顾,却并不是将那些已经随着光量子一道逝去的事件拉到眼前,而仅仅是,通过精神的力量将乱码重组,把某些我们认为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刹那重现。
    《追忆逝水年华》是个很美好的名字。最不敢看的,是《重现的时光》。在人类速度里,时光如何可能重现,惟一可能重现的,只是模糊的幻影和昏暗的错觉,在那个刹那我们重新目睹不可复回的自己,意味着宇宙所有的幸福叠加都无法夷平的悲凉。
  
  2
    接手《荒凉天使》,是一种无知。对凯鲁亚克的无知,对自身的无知。逞强试译,尽管开头便是陌生的字汇与风格一如陌生的大地在眼前展开,却带着身怀利器的杀心,殊死抵抗,誓不言败。
    签下合同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命运:横亘面前的是一部26万字的书稿。在此之前,我全部译过的文字最长也不及1万字。经过简单的计算,想按期完成译稿,每天需要完成1300字。
    计算之外的现实:每天痛不欲生地纠结在那些字母的水草之中,第一个月的翻译速度是300-400字/天。第二个月几乎停顿下来,因为剧本的写作已经滞后于拍摄进度,只能全力以赴投入剧本。第四个月,重新翻开《荒凉天使》,却发现自己面对着一堵梅那罗夫之墙。
  
  3
    可以称之为陀斯妥耶夫斯基的梅那罗夫墙,或者博尔赫斯的阿莱夫点,或者其它随便什么,总之,它就是Desolation Angels的第六章,完全不可解读。它像一道无稽的峡谷,储盛着阴影和光线,但它只是存在着,裸露着文字神经的存在,却只能意会。
    从这里开始,穿越荒凉天使的窄门——穿越,正是贯穿整部Desolation Angels的意象。那路是窄的,抵达的人也少。或者,那完全是荒无人烟之处,只有我的足迹才在那里形成路径,而我的错误和迷失不可避免地成为窄门的一部分。抱歉,我第一个来到这里,后来的,将不可避免地遭遇到我的那一部分,无论是喜欢还是逃避,总之,我已经宿命般地在这里留下了印记。
    《荒凉天使》将是Desolation Angels的首部全球华文译本。在那个时刻,我已经意识到,正是我的无知铸成了目前这个无可避免的错误——但凡有过翻译经验的人,绝不会不看一眼第二页以后的内容就签下合约,而一旦看到第六章,就一定不会再接这单活计。
    这么想的时候,我开始向自己的盲目和不自量力致敬。
  
  4
    按合约该交稿的时候,我译了还不到10万字。这时,除了另一个剧本的插入,又面临着另一重压力。临时加译了一本《重量》,它是我真正意义上的第一部译著,也最能代表我的文字风格:忧郁、干净而唯美。意外的是《神话简史》突如其来,夏日曾经很盛大,却将我消耗成一只干涸的柠檬。随后的一些纷扰几乎令我枯竭。
    译完这两部书,甚至连看都不愿再看一眼Desolation Angels。仿佛它会灼伤我。仿佛我再也没有力量去面对任何事物,哪怕是美好之物,尤其是美好之物。
    身心的煎熬如何穿越?永远也没有尽头的荒凉道路,只能以错误作为路标,以盲目作为视线,一路行走。那时,已经陷入深重的绝望之中,我悲凉地意识到,我根本不可能完成,也永远不可能完成。在此前所有的生命里,从未遭遇过如此艰难的道路,像箭扣长城一样不可回头,却更为黑暗和漫长。
    我看不到我的林中空地。我想把它转到他人的手中,却找不到下家。
  
  5
    情感却在慢慢滋长起来。Desolation Angels几乎不能称之为一部小说。像《在路上》一样,它是一些碎片的记录,掺杂着凯鲁亚克的偏执狂和重构,像一片杂芜的意识流旷野,其间亦有令人惊讶的细腻唯美,有若细碎的花朵,似乎不属于凯鲁亚克,却令旷野更其美好,并始终涌动一种女性气质的脆弱。我从没想过,凯鲁亚克也可以如此优雅唯美,像莫迪里阿尼的绘画。
    那脆弱令我心碎。
    然而,Desolation Angels不同于《在路上》,它不只是一群垮掉男女生活表象的掠影,而更倾向于心灵暗影的刻录。冥思、孤独、疯狂,荒凉之天使,荒凉之异象,“凄败。盛开。虚空。”我的情绪被无名之手牵向那凯鲁亚克虚空,世界是我的灭点。我的灵魂与肉身,逐日地被凯鲁亚克化,荒凉天使化,它给我带来一种不同于宁静的安宁,那或许就是凯鲁亚克于荒凉峰顶所感受到的同一种安宁。
    当凯鲁亚克从荒凉峰重返尘世,我为那喧嚣受到巨大的冲击,有若亲历。
  
  6
    我与Desolation Angels一同生长,像原野上的生树。我们在现实世界互相撕裂,却在量子世界里混为一体,弥散出新的光谱。
    我开始熟悉60年前那些美国往事,旧日的街道,往昔的生活,像重温我早已佚失的童年和名字。那是一次非常艰难的重寻,一切都那么陌生,这是一座开放的迷宫,标出了所有的地点,然而,我却无法看懂它的标识。我划着古狗的独木舟,在因喧嚣而荒凉的大海里捕捉意义微茫的鱼群,捕捞凯鲁亚克自创的世纪。每一千字需要四个小时,而每一条注释平均耗费两个小时。它不利于一向无前的阅读,却能包裹反复沉陷、渴望碰触的心灵。
    在这个过程之中,我明白了痛苦如何成为幸福。如果痛苦成为最为切己之物,生命难免攀缓而上,将其覆盖为一种幸福。这种幸福必然包含了爱。它成了我那孤独而徒然飞逝的时日中的酒杯和火把。它成了我的百花圣母和玫瑰奇迹。若我无力在痛苦的沙砾岩页间寻找到幸福之恶,我就不配你的荣光。
  
  7
    我爱上了那些陌生的名字,拉菲尔,西蒙,他们混乱漂徙的生活因精神的纯粹而单一,像飞鸟聚拢。
    尤其是拉撒路,这个傻子。金斯堡的情人是一个俊美的男子,他的弟弟是个白痴。拉撒路被写进了死后复活的传奇,而这个拉撒路,知觉和逻辑在他身上死去,只剩下了灵魂和精神的复活。他总是沉默不语,唯一的问话不断重复:你昨晚做梦了没有?
    白痴拉撒路,他最轻微的语言也具有隐喻的意义。我以一种隐微的心痛爱着他,像爱着一个正在破碎的自己。我想把碎片拼起来,披戴肉身,披戴爱情。
    我在穿越的路上,永无尽头。
  
  8
    孙仲旭是我在这片荒凉大海中惟一能够张望到的陆地。每天,我把自己所不能理解的句子源源不断地发到他的邮箱。我为自己的打扰而羞耻,但我必须克服道德。他给了我很大的帮助,还有发自内心的同情。他说,他庆幸不必跟这些疯子般的呓语打交道。
    我的对岸是一片新大陆。古狗的独木舟和我坚持不懈的划浆,终于把我带向一次抵达。
    向最后一页道别是一个哀伤的仪式。我不得不向它道别,向为我所爱而在黑夜同行但终将归于他们自身命运的名字告别,也向我将近一年的荒凉生活道别。“新的生活开始了……”,这更像是一次轮回,为了另一次陌生并无法自明的聚会而道别。
    在这悲凉而轻的道别中,我把目光投向开端,感激GS向我指示了这条缺失了尽头的穿越之路,或者它最终会把我引向应许之地。若不是他的盲目鼓励,或许我一生都不会涉足其间。在这一路跌跌撞撞、不顾一切的苦斗中,蓝翼给了我一种温和的支持,就像是在异乡的土地上,回望天空,总能找到自己一度张望过的星座,从而把陌生的生活折返到熟悉的气息之中。我最为敬慕的希腊哲学讲师聂老师,给予我最初的肯定,说译文那种酣畅淋漓让他想起了亨利米勒。我的同事徐天才替我在“孤独”和“荒凉”之中选择了“荒凉”,因而,它最终成了《荒凉天使》。如若不是你们,在我这条荒凉的路上,一定能找到千百个放弃的借口。
  
  9
    谁还能得到一种更好的生活?或者说,谁还能想到一种更糟的生活?
    ——《荒凉天使·穿越纽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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