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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买到一部挪威电影《开氏零度》,一股酷烈的寒气扑面而来,配乐是Terje Rypdal,那个在去年上海爵士节用吉它破冰的人,还记得他在台上轻轻打了一个哈欠——哦,又一年的春困,又一年的爵士,这一次,乍看冷艳的戴安娜.克劳却说:Rock & Roll Punk!说:He is hot!她说的是自己的著名老公——艾尔维斯.卡斯特罗,艾尔维斯.普萊斯利和菲德尔.卡斯特罗的混合体,那个摇滚的伍迪.艾伦。在《谁宰了我——朋克运动口述史》中,这位卡斯特罗老兄也被骨肉皮口述或者不如说是口交了一道,然而现在,他就不动声色地坐在舞台边上,戴着他标志性的大黑框眼睛,看老婆轻轻弹唱一首他的歌。
演完的时候,那个姓孙的乐评人笑问戴美人:“你老公还是革命者吗?”戴安娜.克劳愣了一下后响亮地回答:“是的,他是革命者。”然而革不革命又有什么所谓——虽然你也叫卡斯特罗——一切皆不过是过眼云烟和绕梁三日的,爱,罩住一个巨大的大排档,铺开最后的晚餐,爵士的大锅饭。
不像去年那么前卫,从今以后,上海爵士节或许会越来越像一个五味俱全但也鱼龙混杂的大锅饭。你不可能指望中国人拖着爵士史在走,而只能让爵士史拖着你走,你只能在一个深不见底的酒窖中,随便捡起几瓶老酒,来不及挑选,喝到什么就算什么。
比如当戴安娜.克劳唱起纳.金.科尔、汤姆.威茨和琼尼.米歇尔的时候,当克里斯汀.托宾唱起比莉.荷丽戴的时候,当戴安娜.克劳的吉它手托尼.威尔逊发出乔.帕斯般醇厚琴音的时候,当托尼.考菲一首接一首地向瑟隆内斯.蒙克致敬的时候,当埃里克.洛切弹出披头士《挪威的森林》和涅槃《少年心气》的时候,当新浪潮(Nouvelle Vague)乐队用波萨诺瓦像渔网一样捞起闪跃迷离的旧时代的时候......这次来的三位女歌手果然明显不及专辑中的卡蜜儿、艾丽斯诸人,但我迷上了那个叫玛丽娜的小精灵,她的老歌,都属于她出生前的年代,我想起了另一个码丽娜,戈达尔的玛丽娜,60年代的美人,消失的老美人,或许她可以是眼前这个小玛丽娜的祖母......
那些远去的精灵,幽魂。始终十面埋伏,像我们的肺叶,我们的空气。周三,一套7张的迈尔斯.戴维斯哥伦比公司1963-1964全纪录在吴江路出土。周四,一套8张的比尔.伊文斯最后录音在宜山北路冒出,其中有一张是去世前一周的录音。我对那个姓孙的乐评人说,明年请Evan Parker吧,他明年61了,请Peter Brotzmann吧,他明年68了。
对一个喜欢在自由爵士、前卫爵士上浪费钱财的人来说,一个山下洋辅就足以构成一个节日。没见过塞西尔.泰勒,总算见到另一个把钢琴当成(还原成)打击乐器的砸琴大师。一个用肘击键的武士,一个拈花微笑的禅客,无论双手、双肘如何狂暴,微笑在脸上始终如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但你见过拿着屠刀的佛吗?
但对这个63岁的笑佛来说,革不革命真的无所谓了,所以他也弹巴洛克小品——可惜没弹我期待的拉威尔《波莱罗》——好在,难免的,有《Round Midnight》。这首蒙克经典版本成千上万,在这次爵士节听到两个版本,山下洋辅的和托尼.考菲的。新天地人工湖边的帐篷让我想起广州吃生蚝的大排档。据说山下洋辅挺喜欢这样怪异的演出场所,然而这儿的音响也像广州的生蚝一样,未免太小了。好在我在第一排,越过山下洋辅可以看到帐篷外的马路,Round Midnight的时候,一辆载重拖车缓缓拖入我的午夜。《Round Midnight》千奇万变,不变的只有那一小段熟悉的旋律。托尼.考菲的《Round Midnight》最后仍不断重复不断制造高潮,如同一个酒鬼拒绝离开打烊的酒吧,而山下洋辅的《Round Midnight》却像一个正走向酒吧买醉的人,踏着初春的融雪,当幸福将至,兴奋而迟疑地,一再按捺着骄傲的心。
山下洋辅说,希望还能再回来上海,埃里克.洛切也说,希望还能再回来上海,但我听说,他患了绝症。演完之后,当警察紧张地站起来守护舞台,埃里克.洛切笑着并起双手伸向警察。
上铐!给我带走,这春天的七日。
(原文载于《南方体育》510期)
张晓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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